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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hua 2024-07-25 09: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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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四日,第一天。
  一间黑乎乎的房子里,李止安被死死地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一名冷面男子厉声问,你到底姓国还是姓共?李止安回答道,我就是一个银行小职员,你们高抬我了。冷面男子操起电棍砸向他的脑袋,李止安顿时浑身抽搐,头痛欲裂,昏死过去……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李止安猛地惊醒,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几秒钟,他才慢慢醒透,发觉刚才又做了一回噩梦。近几年,这个噩梦死缠着他,每隔两三天就会不邀而至,挥之不去,醒过来他总是大汗淋漓,虚脱无力,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李止安爬起来,打开床头灯,看看腕表,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三十七分。此时窗外还黑蒙蒙一片。电话铃仍在客厅倔强地嘶叫着,李止安急忙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披衣下床,跑了出去。
  电话是军统冰城组副组长焦魁从办公室打来的。焦魁酸溜溜地说,你小子搂着媳妇儿睡得真死,打半天也不接。李止安正要解释,焦魁正色道,紧急行动,十分钟后我们在楼下接你。说完就啪地挂断了电话。
  李止安怔了怔,联想到什么,赶紧往外拨打电话,对方却一直没人接听。
  他额头上再次沁出汗珠,忙改拨另一个号码,可也迟迟无人来接。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甘心地接连拨了五六遍,直到拨号盘变得发烫,那头仍然毫无动静,仿佛根本就没响铃。他刚才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便开始炸炸地疼,就如涓涓细流忽地变成汹涌洪流。
  他正要放弃,对方的话筒却突然被人拎起。听见里面说喂,你找谁,李止安宛如听到了天籁之音,立马轻轻咳嗽两声,仿佛喝水呛着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这时,他看见苏兰穿着紫色睡衣,从另一间卧房着急忙慌地开门跑出来,好像身后有一只凶狗在撵她。
  苏兰一惊一乍地说,不会是共产党打进来了吧?
  李止安没好气地说,不是。老焦通知一个小行动,回去睡你的安稳觉。
  苏兰眼里透着忧色,说,黑灯瞎火的,你可要当心,子弹没长眼。
  李止安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暖意,轻声说,放心,我命硬,哪次不是好好的。
  对这位跟他在一个屋檐下磕碰了五年的女子,他的心绪有点复杂。苏兰经常惹他生气,有时又让他哭笑不得。不过他也知道,她对他的牵挂和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他心肠软,不免又会生出一丝愧意来。
  苏兰好奇地问,你刚才给谁打电话?
  李止安早有思想准备,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老焦。刚才挂了电话忽然想起,我手头的子弹不多了,想叫他多带两个弹匣。可打过去半天没人接,估计已出发了。
  苏兰哦了一声,转身去上厕所。看来她只是随口一问。李止安赶紧返回卧房,手忙脚乱地套衣服。
  李止安穿戴整齐别上手枪走出卧房,快步穿过客厅来到玄关。苏兰追过来,突然冷不丁地说,止安,明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李止安一愣,回头问,什么日子?这兵荒马乱的,只要能活命,每天都是好日子。
  苏兰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气哼哼地说,这么重要、这么特别的日子,你都记不住。你就没把我放心上。
  李止安其实已回想起来,可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兰只怕又要借这个日子折腾一番,撒娇耍泼闹个没完。这几年跟她朝夕相处,让他见识了什么叫死倔,什么是一根筋。李止安有时忍不住想,苏兰简直就是一根生命力旺盛的藤萝,迟早有一天,会把他这棵沧桑不堪的树给缠死。
  这时,楼下响起一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李止安赶忙开门出去,小跑着下楼梯。他听见苏兰还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嚷道,你再想想,明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李止安假装没听见,逃也似的跑下楼去。
  楼下停着两辆黑色的别克三八型汽车,发动机没熄火,像两头喘着粗气的牯牛。李止安从二楼下来,刚钻进第一辆车的后座,车灯就倏地打开,雪亮的灯光顿时刺破茫茫夜幕,两辆汽车疾驰而去。
  李止安打量车内,只见焦魁和贾鸣坐在后座他右侧,而刚到任的军统冰城组副组长兼代组长杨峻如则默默地坐在副驾上。看着她秀美的侧脸,李止安有些心神不宁。这几天,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一言难尽的过往,忍受着内心撕裂的痛苦,对她笑脸相迎,毕恭毕敬。他不知道自己能隐忍多久,生怕一冲动就会跟她翻脸。
  李止安稳了稳神,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切,轻轻叫了声杨组长,他的嗓音听起来满带热情和讨好。
  杨峻如嗯了一声,仍旧目视前方,并没有转过头来,就连稍微偏下脑袋的动作都没有。李止安觉得自己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心里更加不爽。转念又想,她身为上峰,摆下臭架子也算正常,更何况他俩还有那些陈年旧怨。
  焦魁拍了拍李止安的肩,嘻笑道,止安,在家磨蹭啥呀,是不是苏妹子搂着你的腰,夹着你的腿,不让你下床?
  焦魁总爱开苏兰的玩笑。更准确地说,他喜欢开漂亮女人的玩笑。每当讲这种玩笑话时,他就两眼放光,满脸亢奋,像打了鸡血,吸了吗啡。
  贾鸣不失时机地迎合焦魁,放声傻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李止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叹口气说,你们都知道的,我那媳妇儿疑心重,太缠人,烦透了!
  焦魁哼了一声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有这么疼你的媳妇儿,还嫌烦!
  说笑一阵,李止安像是不经意地问,什么行动?
  焦魁顷刻间嘴巴像上了一道铜锁,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说,老规矩,到了再说。
  杨峻如却意外地回过头来,看着李止安,面无表情地说,这会儿讲也无妨。是这样,刚得到密报,一伙共产党在高士路碰头,我们赶过去,来个一锅端。
  李止安微微一怔,说,是吗?天快亮时碰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
  杨峻如目光阴沉如冰,冷哼道,撞到我手里,任何时候都跑不掉。
  十来分钟后,李止安和杨峻如、焦魁、贾鸣等人悄无声息地摸到高士路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外。李止安打量着黑黝黝的小院,依稀看见一个窗口的窗帘缝里,透出一星半点橘黄色的灯光。一阵凉风掠过,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感觉后脑勺的疼痛又开始变本加厉,忙伸手去揉摸。
  刚才在家接到焦魁的行动通知后,他马上联想到冰城地下党第一小组组长冯才胜、副组长关隐达等人就在凌晨四点要在高士路碰头,担心军统冰城组的临时行动与这个碰头会有关,忙打关隐达的电话,想通知他取消碰头,只怕会有危险,可那边一直无人接听。李止安只得转而打给曹老闷,拨打五六遍后总算才打通。他怕苏兰听见,不敢明说,只得对着话筒咳嗽两声——这是约定的有危险的特殊信号。他希望曹老闷有足够的警觉,等冯才胜、关隐达一过来就告知这个奇怪的电话,冯才胜等人便会迅速撤离,让杨峻如、焦魁扑个空。可情况却不像他预想的那样,现在已是四点零四分,从屋子里亮着的电灯来判断,冯才胜、关隐达、曹老闷多半还滞留在屋内。tຊ他们怎么没撤走呢?是冯才胜、关隐达姗姗来迟,刚刚赶到,还是曹老闷大意了,没把他在电话中的两声咳嗽告诉冯才胜?
  李止安不知道,就在一分钟前,负责地下电台的曹老闷才迎来冯才胜、关隐达和第一小组成员王从谦。曹老闷其实不到三十岁,长着一张白嫩的娃娃脸。他扫视冯才胜等人,心焦火燎地说,怎么现在才来?邹炳寺和柳眉呢?
  关隐达说,柳眉在门外放哨。邹炳寺突然不见人影。就因为等他,我们才来迟几分钟。
  冯才胜说,也不知邹炳寺啥状况,真不让人省心。
  曹老闷说,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男子在那头咳嗽两声,没说一句话就挂了,好奇怪。
  冯才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李止安用暗号在通风报信。他稳住心神,当机立断道,碰头会取消,撤!
  冯才胜边说边啪地关掉电灯,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看见灯光突然熄灭,李止安猜测冯才胜、关隐达已意识到危险,应该会尽快撤离。他正寻思着,就听见杨峻如低声道,快,翻院墙进去!止安,你先上!
  李止安小声说,是。说罢就开始手脚并用地攀爬院墙。
  屋内,冯才胜正要带队从后窗撤走,曹老闷突然说,有个紧急情况,刚收到从重庆发来的特急密电,说军统总部自今日凌晨起,已在冰城启动“七天行动”绝密计划。
  关隐达讶然道,“七天行动”?
  曹老闷说,对。他们不甘心冰城这座大城市被共产党占领,就想搞大破坏,可又深知我们发动进步市民对重要工厂和设施严加保护,难以下手……
  曹老闷还没说完,院子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众人都悚然一惊,赶忙掏出手枪。
  这时,在屋外放哨的柳眉跑进来,惊慌地叫道,不好,有人闯进了院子。
  冯才胜问,来了多少人?
  柳眉说,天太黑,看不清楚,大约六七个吧。
  冯才胜沉着地命令道,别慌,跳窗小心!
  此时在院子里,杨峻如和李止安、焦魁、贾鸣等人已经快速逼近那栋房子。刚才那哐当一声响,是跑在最前头的杨峻如踢到了一个破瓷盆。杨峻如气得骂了一声糟糕,她当然不知道,那几个破瓷盆是柳眉有意放在院子中间的。
  李止安的紧张和焦灼没有丝毫缓解。尽管破瓷盆的响声无意中起到了报警作用,可显然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房门一撞开,就隐约看见几个蒙面人正在往后窗上攀爬,李止安的心便缩成了一团,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焦魁第一个开枪,杨峻如、李止安紧接着也开起枪来。冯才胜、关隐达等人一边还击,一边像猴子一样敏捷地跳出后窗,仓促逃离。
  杨峻如大叫,快追,别让他们溜了!
  她带着李止安、焦魁、贾鸣冲进去,翻越后窗,紧追不舍。
  天光开始大亮,薄雾笼罩的高士路街头有了早起的市民,他们惊讶地看见五个蒙面人在前头惊惶飞奔,后面一帮人在拼命追赶,边追边开枪,便吓得如麻雀一般纷纷往屋檐下躲避。
  李止安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杨峻如和焦魁。李止安没长后眼,可他却有一种直觉,杨峻如在悄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单单紧盯自己,自认为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给刚来冰城三天的杨峻如。他意识到危险在潜滋暗长,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不晓得该如何防范,心头难免有些惶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谨慎,时刻如履薄冰。就像现在,他装出一副勇猛的样子,不停地开枪,枪口也不敢偏移太远,射出的每一发子弹几乎都擦着冯才胜、关隐达等人的头顶和肩膀飞过去。
  李止安的判断没错,杨峻如确实在监视他,两眼如刀锋般犀利。看到李止安冲杀在前,比谁都积极,她的表情难以捉摸,看不出是稍稍放松了警觉,还是反而加重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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