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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hua 2024-02-14 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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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望舒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多,高铁站里头、高铁站外面,全是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人。
平南的高铁站本就小而偏僻,平时也大部分只有平南人归家时才会在这落地,更别说现在并不是什么节假日,时间也很早,外面天都还没亮,所以这儿自然冷清。
高铁到达平南站的时候,也只有几个人从出站口出来,列车短暂地在站台停留了一会,然后便开走,疾驰往下一程。
而平南,只是车上大部分人的途径站,只有零星几人和她一样,在这有些破旧的高铁站出来,只是为了归乡。
只不过再怎么样,从小在这小小城镇生根长大的人归乡,总该有亲戚朋友来接,就像是与她前前后后走出出站口的人一样。
但是蒋望舒没有。
蒋望舒拖着一个 24 寸的黑色行李箱,在高铁站旁边的公交站台坐下,等着六点发车的早班公交。
早上五点多的平南打不到滴滴,她也不想费这个钱。平南到她家附近将五六公里的距离,坐公交五块钱一趟,打个车要二三十。
蒋望舒节俭惯了,之前她在花城独自生活的时候,就算快要迟到也不愿意打车,宁愿去挤传说中鞋子都会被挤掉的 3 号线地铁。
也不是没钱,支付宝每个月都会定时接收到蒋暨打来的钱,只不过她从来不动他打来的钱,她怎么有脸花他的钱呢。
他们俩微信聊天框的聊天记录几乎为零,只有大概一个月一次的通话记录,每次蒋望舒收到他的打款,她就会打个电话给他。
只不过通话时长每次都不超过一分钟,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讲,除了问问吃饭没,天气冷不冷,就只能听着手机听筒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到最后她连一句“谢谢哥”都说不出口。
蒋暨今天也没有来接她。
她庆幸今天蒋暨确实不可能抽出身过来高铁站接她,这样她就不用去猜测他到底是真的不想来,还是只是找借口。否则要是他可以,却又没有来,那她可能才会真的很难过。
虽然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立场去难过了。
是她欠蒋暨的,他对她什么态度都应该。
蒋望舒围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微微张口时空中有一团从她口中腾升而起的白雾,从前在这生活过十几年,她好像还是不太适应平南湿冷的天气。
她忽而感觉自己的膝盖在隐隐作痛。
明明双腿包裹在不薄的羊毛裤下,按理来说足够御寒,可是一阵风吹过时,她却还总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微微的抖。
已经三月中,平南的春天到了没有?
蒋望舒有些恍惚,她晚上从花城过来,此时的花城已经春暖花开了,平南高铁站外头种的树枝丫还是光秃秃的,树干上刷着白色的漆,用来给冬天的树保暖。
公交缓缓驶到她面前,蒋望舒抬着自己的行李箱艰难地上去,把行李箱搁在自己的腿侧借力。行李箱的轮子印过她白色的羊毛裤,在那上头落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蒋望舒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放进车头透明的盒子里。
好可惜,花城的地铁卡在平南不能用,她之前为了图方便,在里面充了不少钱,现在里面好像还有五十几块钱。
以后估计也用不了了。
“去哪块啊妹?”司机操着一口夹着方言的普通话问她。
她恍惚了一秒,然后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去城南街。”
公交车开动前,她遥遥地看了一眼破旧的平南高铁站,建筑物上红色的字颜色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基本褪去了,淡到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她呢?那些在平南的记忆,也能淡去吗?
难道因为蒋壮死了,这些痛苦的、肮脏的、恶心的记忆,就也会跟着淡去吗?
算了。
蒋望舒轻轻扯了扯唇角,像在嘲讽,又像是在妥协。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是真的回来了。
蒋望舒踏进家门的时候,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衣,因为人多,也因为这些人说话的嗓门都不小,因此嘈杂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蒋望舒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愣住。
还是大伯母先看到了她,然后咋呼着去拉她的手腕:“诶呀!月亮你可算来啦,赶紧的——快去把衣服换上,马上就要开始了!”
蒋望舒还没来得及拿上行李箱,就被火急火燎的伯母推着进了屋里面,她从角落几件随意散在地上的白衣中拿出一件,然后又火急火燎地给她穿上:“快快快!马上队伍就要走了!”
蒋望舒像被赶着的羊,稀里糊涂地穿上白衣,又稀里糊涂地被众人的拥挤给推到队伍里。
队伍马上就要走,大伯母见她还站在队伍中间,皱眉推她:“你在这干嘛!去前头去!你哥在前面——”
蒋望舒整个人的脑袋都开始混沌,只听到她那一句“你哥在前面”,她又看了一眼前面,身着白衣的男人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身材高大,背脊挺得笔直,那宽宽的肩膀像座山一样,蒋望舒知道靠在那儿有多安稳。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前头去,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冷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往旁边让了让位置,让她能够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蒋望舒的视线落在他手中那个小盒子上,又落在他的凌厉的眉峰上,最后落在自己的脚上。她的手指屈了屈,然后轻轻喊了他一声:“哥。”
他的喉结滚了滚,然后低低应了一声“嗯”。
蒋望舒感觉自己的心又痒又痛,像是心上面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只要男人粗粝的指尖在那上面按一按,她就又痛又痒,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她知道蒋暨的指尖是粗糙的,上头长着粗粝的老茧,那是他干体力活落下的、拿扳手落下的、为她洗衣做饭落下的......从十七岁开始,那儿就再也没有平滑过。
她没有牵过蒋暨的手,但是在她从前发烧的时候,那只宽大的手掌曾轻轻搭上她的额头,担心地试探她额前的温度。
所以她知道他掌心的触感,是粗粝的,又是温暖的。
可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她快要忘记。
此时那两只大手捧着骨灰盒,小小的盒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手上,他小麦色的手背上几道青筋交错凸起,蒋望舒看得恍了神,莫名觉得那像地图上的山脉。
她好像总是喜欢用山来形容蒋暨。
因为他从前给过她的庇护,不管她做什么、不管她有没有回应,他都总是挡在她的身前,就就像一座山一样,沉稳而广阔,别人怎么样也移不走。
她就缩在他高大身影投下来的阴影里,靠着从他那偷来的安稳,像只蚂蚁一样艰难地长大。
可惜她没有成为他所期盼她成长为的人,他以前大概盼她如同月亮一样明亮耀眼,可是不管到了哪里,她总是想要躲起来。她骨子里流着的血已经生锈了,她不知道要再怎么调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让它们再继续潺潺流动。
就像此时此刻,奔丧的队伍开始行走,唢呐的声音和哭丧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这样嘈杂的场面中,她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在半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嘈杂的人群。耳边的声音似乎在逐渐变远,她好像真的成了游离在这场送葬外的魂魄。
说不上是在看笑话,她甚至连讽刺都没有觉得,只是觉得自己浑身冰冷,连同血液都冷得快要要凝固。她感觉无力,甚至连去怨恨都没了力气。
好奇怪,明明来之前,她还在心里暗讽那些说死者为大,说死都死了的人,可是置身此情此景,她却忽而觉得自己浑身麻木。
一只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足够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蒋望舒侧头看过去,原来是队伍要往右边走,让道给迎面而来的人,而她还傻愣愣地往前走,所以蒋暨拉了她一把。
只一下,那只大手就收了回去,连同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起收回。蒋暨却觉得自己的手腕落下了一圈滚烫的温度,好烫、好疼,好像是被燃着的烟头按在上面一样,手腕一圈都落下了灼烧的温度。
不过他的指尖还是和以前一样粗糙。
蒋望舒终于感受到一点熟悉感,这熟悉感把她飘在半空失落的魂魄拉回现实,周遭的哭丧声重新落回她的耳朵里。
她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推着小推车的老奶奶低下头,视线有意避开送葬的队伍。
蒋望舒记起来,小时候家里老人常会告诉她,在大街上看到一群穿着白色衣服在哭的人,要避开他们走,不然小孩可能要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她现在就站在队伍中啊。
“滴滴滴”的响声与她擦身而过,她的视线落在老奶奶的小推车上,那是卖红糖糍粑的摊贩,小时候她很爱吃,一听到小推车发出“滴滴滴”的响声就要跑出来。
能吃上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只有蒋暨在,而蒋壮不在的时候,她才能吃到。
蒋望舒收回视线,心里有些遗憾。
要不是她现在站在送葬队伍里,或许她是会去买一份的。
送葬的队伍沿着街一路走,哭丧的声音围绕在狭小的街,直到又走回家里,嘈杂的声音才终于结束。
这场送葬礼,只有两个人没哭,一个是她,一个是蒋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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