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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 2024-04-10 17:08:56 次大中小

他要她和离，无名无分的跟着他。
陆瑾咬唇摇头，不肯应。
她当然不会应，她还有女儿在，万事都得先为着女儿考量。
知府官家的嫡出小姐，和下贱的外室之女，陆瑾当然知道，哪个对自己女儿更重要。
她忍了这么些年，无非都是为了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怎么可能应下做云卿没名没份的外室，毁了女儿的好出身。
眼见陆瑾摇头，云卿怒火难抑。
冷声质问：“陆瑾，那沈砚，究竟有什么好的，他这样对你，你竟还执意要留在沈家？”
陆瑾垂首苦笑，再抬眸时，眼里泪光点点。
声音缥缈脆弱，满是苦意。
“是，他是个畜生，没有什么好的。
可是，你同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你以为你是来拯救我苦难的神明吗？
呵，真可笑。
在我眼里，你们，没有什么两样，
沈砚，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而你，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就是活得再艰难，也不需要你来拯救。”
陆瑾话音落地，云卿眼里寒光阵阵。
他半点也瞧不上眼的沈砚，在陆瑾口中，却是能和他一道相提并论的人。
她口口声声说的话，都是将他和沈砚等同视之。
甚至，或许，在她心里，那沈砚都比他来得重要。
他处处为她考量，几次三番护着她，她半点不知好歹。
那沈砚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责骂她，她至今仍将沈砚视作夫婿，不肯同沈砚和离。
云卿掌心攥得骨头作响，后槽牙都咬得发麻，
终于松开了握着陆瑾衣襟的手。
他喉头来回滚动，合了合眼眸，冷笑一声。
抬眼时目光冰冷可怖，轻拍了下陆瑾脸颊。
笑道：“好，陆瑾，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云卿冷笑连连，起身拽着那早被打得昏死在地的沈砚拖着人出去，临到门槛处，却顿步回首，又望向了陆瑾。
纤弱孱怜的女子，一身狼狈跌在地上，满身的伤。
当真让人心颤，也让人不舍。
她是云卿半辈子循规蹈矩里难得一次的放浪形骸，
云卿自然，不愿放过她。
他声音低哑，唤她名姓。
淡声道：“陆瑾，既然你眼里，我和沈砚没什么两样，既然你甘愿如此忍辱苟活，那你就在沈家好生受着。
莫要有朝一日，当真求到我跟前。”
云卿早就算好了私盐一案要沈家满门的命。
陆瑾这样纤弱无依的娇柔女子，真到了那一刻，无枝可依，无人相护，自然只能求他庇佑。
即便不是为着她自己，即便是因着她那疼如眼珠子的女儿，陆瑾也一定会来求他。
云卿早早算好了那一日，只需安心等着就是。
故而，才没因着今日陆瑾触怒他的这番话，压不住怒火。
他想，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法子驯服她，有的是办法，让她在吃尽苦头后，明白好歹。
云卿离开沈府后，命手下拿着赵琦的令牌，将沈砚人拖去了扬州知府衙门，扔到了沈延庆跟前。
沈延庆瞧见自家儿子，被人拖进府衙扔了进来，急怒惊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儿是怎么了？”。
正欲命府衙打手将人拦下问罪，冷不丁瞧见了来人身上的腰牌。
认出那腰牌，乃是两江总督赵琦之物……
自京中传出将派钦差彻查私盐一案后，江南官场风声鹤唳，沈延庆这个扬州知府已是数日胆战心惊。
他只知钦差将至，却不知，这来办案的钦差，是打江宁来的两江总督。
沈延庆面色急剧变化，恰在这时，那沈砚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瞧见自己爹在跟前，想起自己这一遭受的屈辱，沈砚指着那云卿的护卫骂道：
“爹！陆瑾那贱妇，背着我和个京城来的世子通奸，我气不过打了她几下，她那奸夫，竟将我打了个半死！爹，你得给我出头啊！京城的世子怎么了，我给他几分薄面，他竟不知道这扬州城是谁的天下了！”
“住口！”沈延庆一耳光扇在了沈砚脸上。
“我不过是扬州地界的小小知府，你胡说什么！”沈延庆急红了脸，唯恐被人再揪着小辫子。
护卫见状冷笑，依着云卿吩咐，同沈延庆道：“知府大人，我家主子不过是瞧不惯沈少爷将自己妻子视作奴仆婢女轻贱责打，这才出手相护，不知怎的，反被沈少爷误会了。”
沈砚闻言气怒不已，一阵猛咳回道：“你胡说！爹，陆瑾那贱人背着我和奸夫在我书房酒窖里偷情，当真我的面都敢拉拉扯扯，怎会清白！”
沈延庆听了云卿护卫和沈砚的话，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寒声道：“来人！把少爷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我的吩咐，不许他见少奶奶。”
话落，不待沈砚再多嘴，就让手下把人拖了下去。
沈砚说了是京中来的世子，这来的护卫，又带着赵琦的令牌。
那位两江总督赵琦，偏生就是京中国公府的世子爷。
沈延庆自然猜测沈砚口中的奸夫，是赵琦。
那是沈延庆顶头上司，又是京中权贵出身，还是东宫太子的嫡系，
沈延庆哪敢得罪，自是慌忙命人将沈砚带了下去。
沈砚是个蠢的，可沈延庆在官场混迹多年，见风使舵溜须拍马，怎么会蠢。
云卿也是算准了沈延庆知晓内情后会如何处理此事，这才特意命手下把沈砚给拖了过来。
就是陆瑾甘愿在沈家受辱，云卿也容不得沈砚欺负她。
沈延庆，就是最好的，用来压制沈砚的人。
他明摆着是告诉沈延庆，沈家的少夫人，他瞧上了，势在必得，容不得沈砚放肆。
堂而皇之，明目张胆，丝毫不惧。
而沈延庆，反倒是毕恭毕敬。
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咬牙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云卿那护卫。
护卫回到云卿宅子里，如实将沈家父子的情形禀告云卿。
云卿闲听着下人禀告，呷了口茶后搁下茶碗，冷笑了声，目光瞧着那混在一处的茶叶。
淡声道：“把沈府的水再搅浑点，那沈家又不是只有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沈砚那个姨娘呢，将那姨娘之事一并捅出来，也让陆瑾好生看看，若没有我护着，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另一边沈府里，陆瑾和沈砚起了争执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沈府，只是府上众人并不敢多加议论。
倒是那柳姨娘，听了这消息后，罕见的来了陆瑾院中。
那日她和奴才在草丛里颠鸾倒凤，瞧见个同样穿着护卫衣服身量高挑的“男子”夜半送陆瑾回来。
柳姨娘当时就想借此算计陆瑾，次日一早却突见一支箭带着个纸条射在了房梁上。
那字条上，将她和情郎的苟且写得清清楚楚，又威胁她，若敢将陆瑾之事泄出半句，必先让她在沈府活不下去。
柳姨娘这才停了歪心思，没胡乱说话去坏陆瑾名声。
心里却一直憋着口气，盼着陆瑾因着偷情之事遭殃。
如今乍然见陆瑾出事，自是拍手称快，乐呵呵地就往陆瑾院里去看热闹。
陆瑾伤得厉害，刚抹了药，一旁只呆了个小丫鬟。
眼瞧着陆瑾一身狼狈，伤得这般可怜，小丫鬟哭个不停。
连声骂沈砚畜生，忍不住问：“小姐生的这样好看，性子又柔软温柔，谁不喜欢。
老爷还在时，从前家里提前的门槛都能踏破。
若不是老爷出事，怎么会这样匆匆的就嫁了沈砚，受这样大的苦头。
早知道，真不如嫁咱们隔壁那户的陈公子，虽说家底薄些，可待小姐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好，不比沈砚那畜生强上千百倍。
前两年那陈公子打京城回来，听说，都从军营里调去了太子身边当差了，这么些年过去了，还同人打听您，问您婚后日子过得如何呢，依我看，您不如和沈砚那畜生和离另嫁算了！”
陆瑾低首苦笑，由着小丫鬟骂，却没应声。
她当然想和沈砚和离，却不是现在。
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就是和离，沈家也不允许陆瑾带走女儿，陆瑾哪里能忍受得了骨肉分离的痛，又怎么能让女儿一个人在这沈家宅院里受苦遭罪。
她在女儿身边，总还能护上一二。
何况，眼下，云卿还在扬州。
前有狼，后有虎，她是进退不得。
暂且不和离，这知府家少奶奶的身份，总会让云卿行事时，有几分顾忌她是有夫之妇。
可若是一旦和离，云卿怕是当即就能强绑着她做他外室。
陆瑾哪里能甘心。
为今之计，只能忍耐。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云卿离开扬州，等到女儿长大了些。
再提和离之事。
眼下这些年月，再苦再痛，她也得咬牙扛过去。
陆瑾闭了闭眸，没有应丫鬟的话。
恰在这时，那柳姨娘闯了进来。
“呦呦呦，这不是咱们沈家的少奶奶嘛，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我可听说了，你啊，同人私通，被沈砚抓了，啧啧啧，我说少奶奶，你怎么偷吃都不知道擦干净嘴啊。”
陆瑾目光淡淡看向她，懒得同她多言。
柳姨娘瞧着她这副什么都淡淡，好似万事都难入她眼的傲气清冷样子，就满心来气。
于是凑到前去，用只有她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少奶奶，你傲什么傲，你凭什么目下无尘，凭什么干干净净，都是一样的伺候男人，你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柳姨娘最恨陆瑾这副清冷的样子，明明她同她一道被困在这肮脏彻底的污泥地里，凭什么她能出淤泥而不染，而自己却脏得彻底。
陆瑾实在疲惫至极，没精神应承敷衍她。
由着她奚落嘲弄地说，连眼神都不曾给她几次。
柳姨娘自言自语半天，碰了一鼻子灰，骂骂咧咧地离了陆瑾院中。
离开后回到自己院中，又想着，左右这一桩事，是毁了陆瑾在沈府的名声，那陆瑾没有儿子，自己倒是有个儿子傍身，虽说不是沈砚的骨肉，可旁人哪里知晓呢，沈砚那身子骨又不中用，等再过些年月，想个法子，早早把他熬死，往后沈家，还不是自己当家。
乐得喜笑颜开，命人备上酒水，预备好生耍乐耍乐。
吃醉了酒喝到夜半后，又让人喊了自己那偷情的姘头。
柳姨娘是楼里出来的，那姘头也是，自然不似寻常良家一般规矩。
两人拉扯着就又去了外头偷欢，柳姨娘还故意将那姘头，拉去了陆瑾院门外不远处的草丛里。
不久前，她就是在这里撞见了陆瑾被一个男人深夜送了回来。
柳姨娘满心畅快，想着从此之后，这沈家三房，自己就是唯一的女主子了，却不知道前头不远处等着她的是塌天大祸。
沈延庆父子夜半从衙门回府，沈延庆压着儿子回来，耳提面命警告他，那瞧上陆瑾的人，不是寻常权贵，万万不能得罪，还要他想法子登门赔礼道歉。
沈砚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要忍气吞声，憋了一肚子的火。
跟着父亲回去的路上，已是气得牙痒痒。
偏生入了府中，竟在陆瑾院门前不远处听见了怪异声响。
他原以为是陆瑾和她那奸夫，心下大骂奸夫淫妇。
近前一瞧，却是柳姨娘和府上一个下等奴才。
一日两顶绿帽，气得沈砚脸色紫红，急怒猛咳，当即唤了小厮来把柳姨娘和奸夫绑了。
那奸夫吓白了脸，慌忙跪地求饶：“少爷老爷饶命，都是柳姨娘勾引小的，她是妓院里出来的婊子，勾引人的手段，奴才哪里受得住，这才做了糊涂事，求老爷少爷饶命！”
大难临头，那奸夫毫不犹豫就卖了柳姨娘。
柳姨娘目光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情郎，想不到自己和他多年情意，带着他出青楼，分给他银钱，给他生了儿子认在沈砚名下，到头来，他说卖就卖了自己。
半点不曾顾惜旧日恩情。
那沈砚闻言更是震怒，连声骂道：“贱人！一个个都是贱人！来人，给我把她拖出来，打死了事！”
把柳姨娘赤条条从草丛里拖出来，拉到陆瑾院门前那处石板地上，沈砚又喊了下人拿着那嵌着铁钉的板子，抽打在柳姨娘身上。
一个青楼出来的妾室和府上下人私通，沈延庆自然不会多说，也知晓自己儿子前头因着陆瑾之事憋火，便由着他撒气。
甚至有心让陆瑾知晓柳姨娘这事，好让陆瑾知晓，他们沈家饶过她，是天大的恩情，盼她日后在那位权贵跟前，念着沈家几分好，为沈家美言几句。
一板子又一板子打得柳姨娘白嫩的身子皮开肉绽，痛叫哭喊声不止。
陆瑾早就睡下，却被这凄厉哭喊声惊醒。
她将衣裳穿得齐整后起身，又披了件外袍，推开卧房的门立在檐下，蹙眉奇怪地看向院门的方向。
此时院门紧阖，陆瑾瞧不见外头的景象，却能清楚听见柳姨娘的痛喊声。
小丫鬟跟了出来，也是纳闷。
“咦，那不是柳姨娘的声音吗，白天还耀武扬威的，眼下是怎么回事？”
陆瑾摇了摇头，扶着小丫鬟出去，行至院门处，正巧听到了沈砚的骂声。
沈砚话语骂得极为难听，比之今日羞辱陆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丫鬟怕得很，拉着陆瑾就要回去。
陆瑾抿唇未曾回身，片刻后，轻轻推开了院门。
外头板子打个不停，一地鲜血淋漓。
白日里还和陆瑾耀武耀威，满目张扬恣肆的柳姨娘，此刻却被打得奄奄一息。
陆瑾攥紧掌心，扶着丫鬟，走了过去。
沈砚瞧见她也是憋火，想要打骂，却被一旁的沈延庆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陆瑾那奸夫，身份高贵得罪不起。
这柳姨娘的姘头，却只是家里个奴才，自是可随意打杀发卖。
沈砚吩咐打板子的下人狠狠地打，
柳姨娘只剩最后一口气儿吊着，昂着赤红的眼，怒瞪沈砚和她那姘头，歇斯底里地骂：
“沈砚！你自己不中用，还怪我去外头寻快活吗？你浪荡不堪，去楼里都得找不下两个妓女一道在榻上伺候你，我偷人又怎么了？”
她骂声未歇，又指着那姘头：“还有你，我真是瞎了眼！以为你同我是真心的，呵，多可笑，楼里的妓女，也想着有真心。”
陆瑾身子轻颤，远远望着柳姨娘，眼眶里蓄着泪水。
柳姨娘是个性子张扬的女子，
她肤浅，轻浮，浪荡，
世间形容女子的一切恶毒词汇，似乎都能用到她身上。
她也好似和陆瑾完全不一样。
可陆瑾明白，在某些地方，她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可怜可悲。
她从来没有恨过柳姨娘，
甚至，她很可怜她。
可怜她和自己一样，被命运反复羞辱拉扯，
从来无法真真正正地，握住自己的前路。
她们被一个浪荡不堪的男人，困在宅院里，彼此争斗。
陆瑾恨沈砚，恨这吃人的宅院，恨这世道对女子的规训折磨，恨人间种种不公。
却从未，真正恨过柳姨娘。
她攥紧掌心，拂落丫鬟的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缓步走向柳姨娘。
那柳姨娘昂起头颅，一如往日每一刻一般张扬，望着陆瑾恨恨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吗？我告诉你少夫人，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来日！”
是啊，她的今天，或许就是陆瑾的来日。
陆瑾心底说不清的难过，望着柳姨娘的目光，复杂晦暗。
柳姨娘话音刚落，又被身上那一阵阵带着铁钉的板子，打得口齿呕血。
一大片的血从口鼻呛出，柳姨娘终于，终于没了说话的气力。
她低下了她高昂的头颅，那双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无力垂下。
咽了气后，仍睁着眼睛。
下人气喘吁吁停了打板子的动作。
陆瑾瞧着月光下，赤条条压在地上，满身血肉淋漓的柳姨娘，手颤得厉害。
浸猪笼也好，生生打死也罢。
对于这个世道而言，
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市井村头，
一个女人活生生的性命，不及那贞洁牌坊十分之一重要。
柳姨娘被扒光，被羞辱，被以这样不堪的姿态，活生生打死。
周遭所有的人，
行刑的下人，她喊过数载相公的沈砚，同她偷情缠绵的情郎……
所有人，
或陌生，或亲近，
没有一个为她不忍，为她不公。
相反，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死有余辜。
陆瑾颤着手，解下身上披着的外袍，屈膝半跪在地上，将那外袍盖在了柳姨娘血肉模糊的身上。
无声掉了滴泪，
唇瓣轻颤，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
“黄泉路上阎王殿前，若是有来生，记得求一求鬼神，下辈子，别在这世道托生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