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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gyan 2024-01-04 18:51:58 1

色树冠的阴影中写字的秦衫,周围围了一些人,陈彦迟无所事事又好奇走过去。

其他人大概是觉得沉闷无趣,久一点的看半小时,短一点的三五分钟,来来往往,只有陈彦迟一直站在旁边。她没看秦衫,她在看字,看白纸,看毛笔尖,看黑色的墨水流淌无声。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总之后来秦衫问她:“小姑娘,你很感兴趣啊,要不要来试试?”

直到那一刻之前,陈彦迟都感觉自己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仿佛偌大空间里只有她自己,静谧,安宁,没有干扰,没有烦恼,除了鼻间真实的纸张味和墨水味,什么都不见了。

什么都不必再有。

只要那些笔画慢慢落下去,世界就能只剩她一个人。

公园旁边有一大片湖,湖风吹过头顶沙沙作响的叶片,也吹过陈彦迟似乎许久不曾感受过外界一动一静的心,催着她说:“好,谢谢。”

陈彦迟从来没写过毛笔字,所以怎么可能第一次就写得好,她又不是天才。

但她那天收获了几张黑溜溜的狗爬字,还有一位老师、一个朋友。

一开始陈彦迟经常去公园找秦杉,秦衫会教她写字,给她布置“作业”,之后他们越来越熟,陈彦迟偶尔会去秦杉家里,秦杉也会请陈彦迟帮他一些小忙。

书法班助手这件事就是秦杉邀请她来的。算上这次,陈彦迟已经是第二次当秦杉的助手,隔天来,固定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每天八十块。陈彦迟原本不打算要工资,但秦衫说:“那不行,这是机构发的,你不拿我就得从自己工资里发给你了,小夏你忍心让老头我下个月没钱买零食吗?”

认识久了,陈彦迟越来越觉得,比起书法家,秦衫更像一个顽皮的老爷爷。

她也悄悄地将秦衫当做她的爷爷。

“老师您今天来早了?”陈彦迟看了看表,九点,是她一向到的时间没错,但秦杉来早了半小时。

秦衫“哼”一声,似乎很不满,嘴角却没掉下去:“早上子溪送我来的,就来早了。快来看看我今天这字怎么样。”

陈彦迟恍然大悟。杨子溪,秦衫的外孙,S大法学研二,作息极其苛刻规律,六点半起,十一点睡,雷打不动。而且因为他从小就跟着秦杉学书法,现在大了也经常会到秦衫家住,找秦衫一起写字静心。

可这就苦了秦衫,本来老伴没了后生活就不比以前幸福祥和,外孙一来,作息规律和饮食习惯统统被管束,薯片没收,手机少看,早起还要跑步,活像七老八十又多了对爹妈,以至于他没少跟陈彦迟诉苦。

陈彦迟也见过杨子溪几面,对方谈吐温雅,行事得体,模样和衣品都好,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会有秦衫描述中那么幼稚霸道,反而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和温舒白那种尚显年轻的沉稳不同,而是……

陈彦迟眼皮一跳,她怎么又想到温舒白。

陈彦迟默默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那个沉静的身影赶出去,快步走到秦衫身边看桌上新写的字。秦衫每天讲课前都会自己先写一幅字,可能只有一个字,也可能有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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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一个字,“虹”。

陈彦迟还没恢复正常的心跳又逐渐加快了步伐。

“您写得很好,”陈彦迟诚实道,秦衫功力深厚,即便不专心写,也很难会写得难看,何况对待字,秦衫从来不会不专心。顿了顿,陈彦迟又道:“这张……能送给我吗?”

秦衫疑惑笑道:“怎么?今天好像很高兴,遇见好事了?你还是第一次开口跟我要东西呢。”他猜,“喜欢彩虹?”

陈彦迟语结,说不出原因。

她应该是不喜欢彩虹的。

但自从第一次遇见温舒白,她一看见彩虹,或者和彩虹有关的事物,就会把它和温舒白联系在一起,仿佛——

彩虹就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就应该和美好的温舒白密不可分。

陈彦迟手指停在字迹旁的空白处,最终对秦衫笑了笑,说:“嗯。有点。”

听见陈彦迟承认,秦衫似乎有点惊讶,盯着陈彦迟看了会儿,然后搁下笔,大方又欣慰地道:“既然这样,下课后你带走就是了。”

陈彦迟跟秦衫道谢。

秦衫呵呵笑,眨眼暗示:“只是口头感谢?”

陈彦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犹豫一瞬还是坚守原则:“……下次您偷吃薯片我还是会告诉学长。”

“……”秦杉清了清嗓子,小声抱怨,“小夏你究竟是哪边的?”

陈彦迟装作没听见,转身去跟来上课的小朋友打招呼、收作业了,顺便也没忘拿走那张已经属于她的新鲜墨宝。

*

十点钟,书法课照常开始。一次课两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

上午的课结束后,因为下午还有,而且机构统一包教职员工的午饭,所以陈彦迟中午一般不回家,也不下楼另外觅食,省钱省事。

今天的盒饭是酸辣藕丁,竹笋肉片,紫菜汤和白米饭。

陈彦迟不挑食,撕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动。

同屋的是一些在这里任职或兼职的同龄男女,秦衫和其他老师在另一间屋。陈彦迟没有熟悉的人可以边吃边聊,耳边听着那些小声但热闹的八卦内容,一如既往地很快解决午饭,离开了午休室。

陈彦迟扔掉垃圾,去了趟去洗手间,回来后先走到楼层窗口静静站了几分钟,之后才回书法教室。

她在教室里也有自己的位子,挎包放在桌子抽屉里,那张向秦衫要来的字平铺在桌面上,顶端用纸镇压住了。

硕大的“虹”字笔锋遒劲,远看端正圆满,近看线条流畅,收笔露锋,肆意透出一股自然随性。

陈彦迟很熟悉秦衫的字,家里也有许多以前秦衫送她的字句。初学时,她除了临摹基础的篆书和隶书,还曾偷偷模仿秦衫的字,被秦衫知道后,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之后过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她自己明白了。

“没错,和水平高低无关。”秦衫一张张看她模仿的作品,笑容和蔼,“那是我的字,不是你的,所以你再怎么写,也写不出来。”

反而会像这样,不伦不类,方正有余,却别扭奇怪。陈彦迟有些羞愧:“对不起,老师。”

“不用道歉,”秦衫将纸整齐叠好,递还给陈彦迟,难得像一位真正的成年人,语重心长道,“小夏,不要着急,你现在还在初学阶段,慢慢来,也不要因为觉得别人好就去模仿别人。写ʝƨɢ字,一定要写你自己的字。”

5.“是你啊。”

写自己的字。

说来简单,却是一件令人迷茫无措的事。

陈彦迟坐在椅子上,眼里一会儿是墨色的横撇竖捺,一会儿是柔软脆弱的空白。忽然,她从旁边抽出一张新纸,铺开,提笔,落到实处,运转腾移。

她动作时快时慢,起笔和收笔间掺入了许多生疏的停顿和犹豫,仿佛第一次拿起毛笔的小孩,又好像只是忘记了字的笔画顺序。

“小夏你真这么喜欢这个字啊。”

陈彦迟停笔的同时身后传来了秦衫看热闹的笑声。

宣纸上满满一篇排列整齐的“虹”,每一个大小相似,形状相似,连撇捺的角度和长度都相似。

陈彦迟将纸拈起,问秦衫已经问过很多次的问题:“老师,您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秦衫年纪大了,眼睛却还好使,精神矍铄,眼神扫过陈彦迟手中的字时还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陈彦迟有些紧张。

但秦衫的回答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小夏,你的字还是这么端正。”

陈彦迟记得秦衫第一次这么评价她的字时,她以为是夸奖,毕竟谁不喜欢端正整齐的字迹呢,老师喜欢,家长喜欢,她自己也没觉得不好。但她从小练习察言观色,钻研至今,如今已较为熟练,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秦衫语气里并没有肯定之意。

她忐忑地追问:“端正……不好吗?”

秦衫是个诚实又成熟的大人,她问了,所以他就认真回答:“字如人,一笔一划,是曲是直,何时起,何时收,都是这个人的写照。过于端正,会很累的。”

陈彦迟说不出话,仿佛自己长久隐瞒的秘密被看透了,呼吸艰难,无法思考,又仿佛终于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推翻她苦苦坚守的破败城墙,以至于她有些如释重负,不知所措。

“不过,不需要改。”秦衫揉了揉她的头,苍老的声音满含温暖,“有人喜欢落笔如风,有人喜欢字字入木,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写一手倒弯不直的字也有人欣赏。我说过,你的字就是你自己。等哪天你有了变化,你的字自然会变,在那之前,不用着急。我也是年过半百才懂这个道理的。”

陈彦迟感觉喉咙里堵了一潭黏腻的水,依然无法回答任何话。

秦衫乐呵呵地笑,他几乎每天都笑,似乎人生已经没什么烦恼能让他叹气。他扯了张纸给陈彦迟,笑话她:“大姑娘掉眼泪妆就要花了。你还年轻,任性一点,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再整日愁眉苦脸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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